晚饭后总爱一个人顺着河街走走。这是一座静静漂浮在武陵源水上的街市,“来生甘做石,嫁与索溪水”,潺潺溪水从旖旎的自然山水画中奔突分合,流经这里给人纤巧袅娜的印象。
夕阳西下,夜阑四合。河街上的建筑,不拘小桥流水,曲径回榭,自各个方位勾画出五色冷艳的流彩。精心布置营造的音乐,从不同角落曼妙流出,游人仿佛翩翩于音乐河流之上。
今年的人潮比往年好似要晚一些。工作劳累一天的市民早早来到河街上散心,有人在舞榭上起舞,有人涉河在跳岩上搔首弄姿留影,有人在河岸边专注垂钓,小孩子牵着风筝追逐嬉戏。
我在三三两两的人流中穿过,于是便看到这株进城的树,业已被伐倒多时。最初看到它,是在近三年前。每回看到,便会莫名生出一股恻隐之情——只为它是孤儿。身在异乡为异客,不知来自何处。或许来自一个不知名的山村角落,轻浮的主人忘掉故乡的记忆,只为换取为数不多的钞票。
这是一株银杏树,我们这儿俗称白果。天界蟠桃只是传说,那东西三千年一熟时人吃了身轻体健,六千年一熟吃过长生不老,九千年一熟时吃了寿与天齐。银杏寿命也极长,从栽种到开花结果须得经历漫长的等待,丰收大年要四十年。“前人栽树后人乘凉”,故又名“公孙树”,有“公公种之而孙子得食”之义,可说是树中的人瑞。
银杏树大概有上百岁年纪,要两人牵手而围。巨大的树冠摘去,去年前年冬春,枝桠尚罩着一顶巨大的黑纱帐。曾欣喜地发现绽放出数枝纤细的嫩芽,叶片宛如汉唐仕女手中把玩的小小摇扇,在微风中轻轻摇曳。为顽强的生命加油,还在它身上煞有介事地挂上一瓶滴注。但是有什么用呢?如同一个垂死之人拼力服用人参大补丸,任何起死回生的努力都是徒劳,生命业已枯萎,绽放的嫩芽不过回光返照而已。
时光是一柄锋利的斧,腰斩了曾今无数冷暖辉煌的日月。可叹它脚下也有一盏蓝色的幽灯,宛如逝者摇曳在灵前的桐油灯一盏,映照着苍白凄然的面容。
“人离乡贱,物离乡贵”,它也许做过无数好梦,阅尽人间无数风情,以为可以传之不朽。可惜不能承载期望之重,开年的某一天,它重重地叹了一口气,重重地倒下了,连同挂在身上的滴液瓶。
我凝视着它虬龙盘结的根须,默默况味着它无奈纠结的痛苦。洁白细密的年轮,恍如穿越无数时光的泪痕不言不语。风中沉重的叹息传来,为什么呢?
人的用意,原是仰赖它传承厚重的土家民族不朽的历史传奇,与相邻的那座历经沧桑的老旧门坊做邻居。移来的时候,据说昂贵地花费掉八万块。现在充作柴薪灶屑自然可惜,拟正好做一个根雕,树干尚可打造成原木凳子,供后人瞻仰坐着喝茶。
河街还很年轻,无需拔苗助长。底蕴需要时间的积淀与酝酿,为人行事去掉浮躁与虚火,宛如凤凰古城与故人文化,“不折不从亦慈亦让,星斗其文赤子其人”,一切顺其自然,与岁月一起慢慢培育成长未尝不可。
我一个人静静的在这水上浮沉的河街徜徉,不愿再看见银杏的悲伤。“病树前头万木春”,原来的位置,悄悄新栽了一株桂花。
作者为武陵源区作家协会会员
来源:武陵源区作家协会
作者:蒋献辉
编辑:redcloud