初入金鞭溪，容易被头顶那虎视眈眈的峰林镇住，一根又一根的峰林，似乎要与峡谷里那些珍稀的水杉、红豆杉争高，一根比一根站得直，一根比一根伸得长，让人很容易忽视脚下这条潺潺的小溪；初入金鞭溪，满溪的乱石，让我们容易被峡谷里别的景致与音符迷住，从而忘却这条浅浅溪流的存在。因为，大多数人来张家界，都是为了看山，看这些犬牙交错参差不齐的山，看这些与众不同标新立异的山，从而在不经意之间，忽略掉了这些与山缠绵依偎的水。

　　第一次与这金鞭溪的水直面，是几年前的春天，与芝麻带着薏米，上袁家界，淅沥小雨，山被雨雾层层包裹，毫无踪迹，无奈而返。下到谷底，顺溪而上，游人稀少，在惊异中一家人似乎发现了一个新的世界。被春雨漂洗过的金鞭溪峡谷里，绿的树，更绿；墨色的石头，更黑；赭色的岩壁，更红；蒸汽在溪流的水面上升腾，又变化成云雾，在峡谷中穿梭，溪流的水面也变得一段深一段浅；鸟儿清脆的鸣叫，伴随噼啪的雨滴，从枝头滚落下来，在水面激起一圈一圈涟漪；猴群在悬崖间嬉闹争斗，尖锐的呼叫不时划破云雾，峰林也时隐时现，间或将一线天光影子挤落溪水，将蜿蜒的溪流砸成了无数的浅滩、细瀑、深潭。

　　紫草潭边，溪水被挤成窄窄一线，从高处飞泻而下，洁白的溪水与赭红的砂岩交织在一起，将无数晶莹的水珠泼洒在岩壁上，再一起滚落黛绿的深潭，溪水收起那满腔的激情与澎湃，温柔地簇拥着那些成群迎接它们的金鞭小鱼。清澈见底的潭底，不时银光闪烁，那或许是金鞭小鱼游弋中的身姿，或许是游人企求发财抛落潭底的硬币。几根水草，在水中来回舞动舒展着长袖，那情形，极像那神话里的飞天，与这一潭溪水，接纳并呵护着这一潭生命、一些平凡的盼望，或者一些奢侈的幻想，包容着，能包容的一切。

　　溪水在潭中却丝毫不做歇息，潭边那来来往往的游客，与它丝毫无关，不管世人给予了它多少赞誉，或者给予它多少渴求，它依然自我而随意地抛却了这盛情的挽留，从容而去。砂刀沟与金鞭溪交汇处，无数大大小小的石块，站在溪中，这些石头，来自溪流两岸崖壁。这些或大或小高低错落的石块，似乎在对溪水做最后一次挽留，先滚落到溪中的，已被溪水与阳光，染成了墨色，头顶还矗立着几从绿草；新近滚下来的，断面还残留着赭红，几只小鸟漫不经心在它肩膀上跳跃。溪水在石块的缝隙中挤来挤去，变化出深浅不一的色调，连同那些石块与水草，成为一帧帧风景画。几枝鹅黄色新枝，从崖壁上斜将出来，伸在溪流上方，几根枯藤，顺着树枝落在水中，如同群峰在垂钓这一溪风景。

　　雨中慢读金鞭溪，是一次不得已的选择，但却让我读到了金鞭溪与众不同的一面。后来，在一个冬日的雪后，陪友人上天子山，冬天的山里，本来人就少，下到金鞭溪，已是黄昏，暮色苍茫，除了我们几个人，却依然有那一川溪水与我们相伴。

　　夜间的空气中，飘散着淡淡的树叶、花香混合成的清冷芬芳气息，有着难以名状的清爽，每吸一口都会觉得肺部原有的浊气减逊一分。峡谷两岸的石壁已看不清细节，变成了两堵高高低低参差不齐的墙，间或有半山悬崖上的残雪融化坠落，一路砸向谷底在枝叶间发出的清脆回响；峡谷中的树木，变成了或浓或淡的墨团，蜗居在溪流两岸，有的伸长胳膊，努力把自己的手掌覆盖在溪水的头顶，形成一团团暗黑的浅影；金鞭溪水潺潺流淌，一线浅浅的亮光从天空挤射下来，洒在舒缓的溪流中，把那一个个白色的小瀑布浸染成了蓝色的梦幻；溪中的小石头幽雅矗立在水中，临水处尚存一圈还没融化的残雪，泛着淡淡的白光，象一个涂了一圈奶油的蛋糕摆放在孤寂的桌子上。

　　顺着金鞭溪而下，杳无人迹，天地间只剩下一片静谧，几个人懒懒散散徜徉的游道上，偶尔有橘黄的亮光从路边的商铺门缝里挤出来，调皮的跳到湿湿的台阶上，有些晃眼。几个人乐此不疲的在溪边来来回回，用相机与那一洼洼浅水、一挂挂细瀑对话，时光虽已晚，人却不思归。夜色中的金鞭溪，一种寂静的凄美，让人简单而心无旁骛，远不如白天那样忙碌而喧哗，也远不如白天那样清晰而繁杂。简单的，也许就是最美的，夜里的金鞭溪，给我们一种迷离而阑珊的凄美。

　　金鞭溪之水，没有壶口的豪情，没有虎跳的澎湃；金鞭溪之水，没有九寨的斑斓，没有三江源的高远；金鞭溪之水，没有纳木措的深邃，没有青海湖的辽阔。但它从岩缝中一滴一滴凝聚在一起，从我们未见到的地方而来，汇聚成涓涓细流，再幻化成溪，跌落成瀑，纵身成潭，弥散成滩，将这绮丽的峰林、变幻的风云、日月星辰、世人的梦想与期盼一起纳入怀中，放在心里，为我们勾勒出另一个绝色世界。

　　上善若水，容纳世界，荡尽尘埃，于金鞭峡谷深处，将心事顺水放逐，再安静聆听，细细阅读，或许能聆听到我们内心深处，那一丝莫名的淡淡忧伤；或许能读到，内心深处，那一份无法言说的惆怅；亦或，什么也不会读到，不用读到。

　　本文作者为张家界市武陵源区作协会员。